编者按： 有时候，解读一个人的人生很困难，尤其是当他既有善良的一面，也曾沾染罪恶时。你很难评价他是英雄亦或恶棍。亚历山大-维拉普拉内（Alexandre Villaplane）就是这样的人——他曾代表法国队参加首届世界杯，却在监狱牢房度过人生的最后时刻，等待命运的审判。近日，外媒Golden Times在一篇文章中讲述了维拉普拉内人生中最后一天的忏悔自白，他回忆了自己的辉煌成就，以及一步步走向堕落的历程。（注：原文部分内容参考资料来源于英国《卫报》。）全文如下：

“你知道，我曾经是个英雄。”男子从监狱牢房最黑暗的角落里走出，因为剧烈咳嗽而全身打颤。他的身体被一条似乎从未被清洗的灰色毯子包裹着，脏乱的头发上布满灰尘，嗓音沙哑，让人仿佛能够看见他身体内的巨大伤痛。经过一段时间后，他终于打破沉默。

监狱就像人间地狱，沉默和偶尔响起的尖叫声是这里的常态。

“是吗？”在男子身旁，他的一名狱友轻声回答说。夜色漆黑。在这座混凝土高墙唯一的格子窗外，狂风哀号，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。风在蒙鲁日堡上方盘旋，死神似乎就要来了。“睡不着吗？”狱友又问道。

“睡不着。这辈子我做的错事太多，不该再睡了。”男子面色平静地说。从表情来看，他的内心似乎有些苦闷、失望、痛苦和绝望，不过也有一种痛苦即将结束的满足感。他继续说道：“许多年前，我误入歧途，此后从未回头。我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，直到今天这一步。我坐在你身边，不知道明天会怎样。这一切……”他说着说着喉咙哽咽，转过身去，透过格子窗仰望天空的一角。

男子的情绪变得越来越紧张，他有话想说，却无法说出口。狱友知道，只有当他倾诉人生往事，内心才会得到释怀，于是鼓励他说：“讲出你的心里话吧，伙计，这对你有帮助。”

雨水开始滴落到屋顶上。电闪雷鸣之时，蒙鲁日堡进入了梦乡。这名被毯子和破烂衣服包裹着的男子坐了起来。“十四年前，在蒙得维的亚，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。1930年7月13日。天气太冷了，人们都躺在床上，喝热气腾腾的咖啡，吃棉花糖。当然，我没有机会享受那些奢侈，但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。”

（图：后排最右边的球员是Alexandre Villaplane）

“小伙子们，打起精神来。这是个开始，让我们让今天变得特别一些。你们都是某项神圣使命的先锋。享受在这里的每一秒，因为你们将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。”身材魁梧、卷发的法国队主教练劳尔-考德隆（Raoul Caudron）坐在一张高凳上说。

考德隆快速扫了一眼房间里的所有人，知道他们士气高涨，但还有点紧张。这批法国球员即将书写历史，考德隆希望弟子们能够好好表现，也希望核心球员能够承担起带领球队的重任。于是考德隆转身告诉队长：“亚历克斯（Alex，即亚历山大-维拉普拉内），你干得不错，请走到舞台中央激励队友，做你擅长的事情。”

亚历克斯站起来，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。“大家都看着我。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值得骄傲的时刻。我们是被选中的11人，代表了国旗和我们身后的几百万人。我们很特别，是时候回报这种荣幸了。我们不能辜负人们的期望。当我们走进球场，全世界许多人都会将耳朵凑近收音机，焦急地等待播音员播放比赛情况。来吧，小伙子们，让我们呼喊吧！”

“噢！”房间里响起了欢呼声。

亚历克斯的脸上浮现出笑容，他再次喊道：“蓝衣军团（Les Blues）。”

“Les Blues。”所有球员齐声高喊。

在现场观众的助威声中，首届国际足联世界杯（当时被称作雷米特杯）的第一场比赛开始了。经过几个来回，法国队很快就掌控了主动权，在坐镇中场的队长亚历克斯带动下频繁向墨西哥发动攻势。

由于无法应对法国队的持续施压，墨西哥的后防线在比赛第19分钟被打开缺口，法国球员吕西安-劳伦（Lucien Laurent）收获了世界杯历史上的第一个进球。随着比赛继续进行，法国队再入三球，墨西哥则只打进了一个进球。法国队长亚历克斯在赛前的动员讲话效果太好了。当比赛终场哨声响起时，高卢雄鸡创造了历史，而那批法国球员的名字也将永载史册。法国队是有史以来第一场世界杯比赛获胜的一方，他们有理由引以自豪。

比赛结束后，除了亚历克斯之外的所有球员都离开了球场，但他独自坐在那儿，享受世界杯的独特气氛。亚历克斯记得当微风拂起时，球场周围的法国旗帜迎风飘扬，许多球迷热情地呼喊着他的名字。那真的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。泪水顺着脸颊滑落，他感到既喜悦又满足。

几分钟后，亚历克斯起身走出球场。当亚历克斯即将进入球员通道时，他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，转过身去才发现是儒勒斯-雷米特（Jules Rimet，时任国际足联主席，世界杯创始者）本人。雷米特站在他面前，笑容满面地说：“你们今天干得不错，我的孩子。你们让这个饱受战争蹂躏的国家感到自豪，法国人民将永远记住你们的名字。”

法国队在随后的两场比赛中对阵阿根廷和智利，均1球憾负，未能从小组出线。虽然早早结束了首届世界杯之旅，但当回到法国后，那批球员都被人们视为英雄。

说到这儿，男子停下来叹了口气。外面的雨势变得越来越大，不过监狱里却很安静，狱友默不作声地听他讲述法国队的世界杯故事后，狱友终于开口问道：“那么，接下来发生了些什么？”很显然，他没有想到这个与自己被关在同一间牢房的狱友曾经是国家英雄，自己在多年前甚至听说过的名字。

时代变了，战争来了，许多人的生活也发生了巨大变化。“你拥有无数财富，被数百万人崇拜，为什么会来到像这样的地方？”

那名男子语气冷淡地继续说道：“我的朋友，在诱惑男人的所有恶习中，我只有一个，而它也是一切罪恶之源。那就是对金钱的贪婪。它让我走上了一条黑暗的道路，再也无法回头。”

作为2018俄罗斯世界杯的冠军，从某种意义上讲，如今这支法国队就像多民族和跨文化和谐的一个代表。事实上，这个趋势或许起源于亚历山大-维拉普拉内（亚历克斯）。1905年，亚历克斯出生于阿尔及利亚，是第一位代表法国队参加比赛的北非裔球员，但他终其一生都在与内心的黑暗面做斗争。

在首届世界杯后，亚历克斯签约昂蒂布俱乐部（FC Antibes），参加了1932-33赛季的首赛季法国职业联赛。不幸的是在那个赛季，昂蒂布因为腐败被剥夺了比赛资格。亚历克斯迷上了赌博和赛马，最终毁了自己的球员生涯。1934年，亚历克斯加入位于波尔多的第二级别联赛俱乐部巴斯蒂德（Hispano-Bastidienne），却再次因为被卷入一场赛马操纵比赛丑闻，在那个赛季的绝大部分时间里被监禁。

亚历克斯的狱友对他的故事更感兴趣了，又问道：“你没有爱人吗？在你的人生中，有没有对你来说比全世界都更重要的人？”

亚历克斯苦笑着说：“我爱我的祖国，但贪欲压倒了我的爱。我背叛了心中最珍惜的东西。”他停顿了一秒钟，说这些话很艰难。他的喉咙干涩，内心痛苦。他对自己感到失望，想哭，却又哭不出来。

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阴云笼罩整个欧洲，亚历克斯成了法国和德国重点通缉的犯罪分子之一。这位前法国队长曾参与巴黎黑市交易，勒索犹太人，还成了敲诈黄金商人的“专家”，可谓无恶不作。再到后来，亚历克斯还加入了一个叫做法国盖世太保（French Gestapo）的邪恶组织——该组织由犯罪分子成立，为纳粹安全部门工作，经常执行镇压法国抵抗运动的行动。

即便在巴黎的黑暗小巷里，亚历克斯在困难时期仍然会得到一些前队友的帮助。例如，在亚历克斯躲避警方追捕期间，路易斯-卡扎尔（Louis Cazal）曾帮他拿到新的身份证件。随着时间推移，亚历克斯变得越来越令人畏惧。亚历克斯招募的新成员野蛮粗暴，他也因此得到了一个绰号：“SS穆罕默德”；不仅如此，亚历克斯还升到了SS-Untersturmführer（相当于少尉）的军衔。

透过高处的格子窗，第一缕阳光射入监狱，夜晚很快就会过去，黎明即将到来。亚历克斯继续说道：“贪欲让我误入歧途。为了赚快钱，我背叛国家，加入法国盖世太保，后来完全与纳粹合作。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，每一天我都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。我希望能够得到最后一次机会，永远洗清身上的罪恶。我不能为我的国家而活，但我非常愿意为她而死。毕竟，我最爱的始终是我的祖国。”

亚历克斯说完后，牢房再次陷入寂静，俩人再也没有交谈……

1944年6月11日，亚历克斯和同伙在米西当村庄（Mussidan）杀死52人，他们将在这一天，也就是1944年12月26日接受审判。

当监狱看守用警棍敲打牢房的门时，声音听上去太响了。“亚历克斯，时间到了。”看守说。亚历克斯站起身来，几个看守开始将他的双手绑在背后，他转过身时微笑着对狱友说：“记住我吧，兄弟，再见。”

“向你致敬。”他的狱友回答道。

当亚历克斯最后一次走在蒙鲁日堡的长廊上，往事涌上心头，他想起了吕西安-劳伦、拉丰（法国盖世太保头目）、儒勒斯-雷米特……他这一生只剩下最后几分钟，忏悔让他的内心得到了解脱。他现在永远自由了。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，最后一次站在木桩上。

“你还有什么遗言吗？”指挥官问道。

亚历克斯笑着说：“晚安，我的爱人……”

枪声打破寂静，在长长的走廊里回荡。监狱又一次听到了它最熟悉的声音。在栏杆上睡觉的鸽子们被枪声惊醒，扑展翅膀飞走。

“法兰西万岁。”